今天下午,甜甜的小姨(我的妹妹)打来长途,我们聊了好久。她多年的好友在中央电视台当记者,如今已在北京成家立业。她也动了心,想离开武汉,到北京去发展。她说武汉已成了她的瓶颈,限制了她。我极力劝阻,她似乎有些动摇,挂电话时还犹豫不决。
挂上电话,我内心五味杂陈。北京,那座曾经红砖绿瓦的古老城市,如今正被现代的喧嚣而淹没,渐渐失去她原有的厚重和风韵。在我内心,对这座风沙愈来愈大的城市并没有什么好感。
我的妹妹,你可知道?你眼里的瓶颈,却是我心之向往。武汉——一座全中国最市民化的城市。印象里武汉有着她特有的喧嚣和隐隐的嘈杂,早上起来空气中飘着些许的薄雾微尘,大家见了面问一句“过早啊”,一天就这么热热闹闹开始了。
2002年10月,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武汉,去探望我的奶奶,那时候她还在世。到了司门口的长江大桥的桥柱子下面,我突然有种想要泪流满面的冲动。武汉给我的烙印,原来早已封印在我的内心深处,永不可磨灭。
刹那间,烙印里所有的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全部被激发出来,就如同烟火瞬间的腾空,直直地冲入云霄,冲破封印,然后——分散四落,如同一点一点记忆的精魂,点点滴滴地落在我呼吸的空气中,笼罩在我的周围。
小时候,我一直是在这里生活的,从我躺在摇篮里的时候开始。
我喜欢晚上睡觉的时候,深夜里有车从窗外楼下的街上开过,因为很晚,车也都开得很慢,和地面和风摩擦,发出低低的慢慢的“沙沙”的声音;喜欢那开过去的车灯照耀的光芒从天花板上滑过,先是长长的光影再缩短变亮再又拉长变暗,然后慢慢的消失;喜欢车开过以后窗外的风慢慢变小直到沉寂下来的放松感。在油田度过少年时光,有天夜里,我和妹妹都没睡着,有车从楼下开过,沙沙的声音,撒在天花板上的渐变的灯光。妹妹说,我很喜欢这种车从楼下开过去的感觉,车的灯光照在天花板上看着感觉真好。我也喜欢。因为,我们两个人从小在摇篮里的时候,就是在武汉每天晚上看着开过的车撒在天花板上的灯光,再伴随着它的声音入眠的。这些已经深深地溶进我的生命了。
我喜欢站在长江大桥的桥柱子底下,仰起头就看见高高的大桥,听着桥上火车开过“轰隆轰隆”的声音,还有那远远的天空上飘着的浮云。
我喜欢顺着长江大桥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上爬,看着旁边算命的老头老太们在那里煞有介事地指着别人的掌纹在那里似有条理地分析,爬到了桥面上再跑下来再来爬一次,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跑上跑下,哪怕是手脚并用。
我喜欢在七、八月的晚饭后,直接穿着游泳衣套着游泳圈和爸爸妹妹一起从家里出来,穿过背后那条街到江边游泳,游到天黑,回去洗澡。
我喜欢夏天很热的时候,热得连蚊子都受不了而不肯待在武汉的时候,晚上和妹妹搬个竹床出来,就放在临着马路的地方,一人一头,两个小姑娘挤在上面睡得直到涎水直流。
我喜欢在冬天过年时候的晚上,快转钟的时候,跟着堂叔一起出来,拿着粉笔在街边的地上画个圈,然后在圈里面烧纸钱,并且边烧边想着跟爷爷要说些什么话。
我喜欢在十字路口对角的“大中华”过早,买了票,踮着脚,把票递进窗口,换一碗桂花糊米酒和对粑,吃饱喝足了以后再和妹妹、堂弟一起去找地方玩。晚上,一听到“大中华”里的工作人员敲锅沿的声音,赶紧又端着碗冲出去,买上一碗牛肉粉和一份锅贴,美美地宵夜一顿。现在,“大中华”早就倒闭了,没有了。
我喜欢跟着爸爸去中山公园玩,去划船,划到中间看着那湖中的一个岛上种着的黄澄澄的橘子流口水,然后想尽心思地想要摘一个下来吃吃,下了船就和妹妹直接往那岛与陆地相连接的路上跑,也不管爸爸在后面的呼喊,跑到跟前才发现有扇大铁门还有大铁锁。
我喜欢到街上看挑着担子的人来卖坨坨糖和转糖,看他们做出来一个又一个的精巧美妙的糖人,就在旁边唆着手指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孩给钱。
我喜欢看见堂叔晚上和本该在十字路口执勤的交警们搓麻将,烟雾缭绕的,我和妹妹、堂弟就插科打诨,偶尔弄点小钱来花花,心满意足的。
我喜欢每天看见解放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街边的商店里都放着音乐,人声鼎沸,一切都热热闹闹,直爽而明朗,有点嘈杂有点喧嚣但又让人觉得亲近。
我喜欢在长江边,看着轮渡在江上来回地穿梭,那熟悉的汽笛声和马达声,就像是在我身边萦绕的船工号子。
我喜欢枕着涛声入眠,感觉自己就如同一只水底的飞鱼,静静地看时光流转,听雁过无声,岁月就这样一寸一寸地漫延。
我喜欢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像这滔滔的长江水,向前奔流不息,勇往无回。
武汉,在我生命中的这些烙印一生都磨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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