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着如歌的行板

我小时生活的村子座落在大深处的小山凹里。一条小溪从中间把村子分为东西两半。村里三三两两地散落着低矮的黄墙青瓦的房屋，掩映于笼笼青翠的竹林之中。村里居住的多是同一宗族的人。邻里要么是叔伯，要么是兄嫂。一到吃饭的时间，邻里端着碗互相串门，你走到我家，我走到你家。边“呼拉拉”地喝着碗里的菜汤，边聊一些天南地北，家长里短。

我儿时住的老屋还是祖父年轻时造的。六间土房一字排开。我们家分家后也与祖父家住在这几间房子里。两家人分住东西两头。屋后是几亩宽的楠竹林。当各家煮饭的时候，乳白色的炊烟从低垂在屋顶上方的茂密的竹笼袅袅升起。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派安静、祥和之中。

屋后那几亩楠竹林对儿时的我来讲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在夏日昏昏欲睡的午后，总会传来躲在桉树上的啄木鸟“笃笃”地敲击树干的声音。更有一种奇怪的鸟，会发出一种仿佛推磨的“嘎嘎”的喉音。这种鸟是什么样的，躲在哪里，我不得而知。有时好奇的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楠竹林，想一看究竟时，奇怪的叫声又会戛然而止，让我悻悻而返。

夜幕降临了，夜猫子出来捕食了。夜猫子“咕咕”地叫，鸡圈里的鸡会一阵紧张的骚乱。夜猫子最喜欢捕杀鸡鸭等家禽了。黑暗中，它们的眼睛闪着几束蓝荧荧的光，敏锐地搜寻着猎物。不知表叔从哪里找来一个捕兽夹，准备晚上去捕捉夜猫子。

天快黑的时候，表叔捉一只鸡罩在侄捉的背篓里，放在竹林里，作为诱饵，然后在背篓的边上挖一个坑，将张开的捕兽夹放在抗里，盖上一些枯草。三更时分，竹林里的鸡在慌乱地扑腾翅膀了，一会儿就听见夜猫子发出声声凄厉的叫声。祖父家的大黄狗也“汪汪”地叫起来。表叔赶快拿着钢叉向安放兽夹的地方跑去---夜猫子被夹住了。据说抓夜猫子一定要用钢叉，它的牙齿很锋利，会咬人的。我一直都怕咬人的夜猫子，所以只能呆在屋子里，不敢跟去。

雨季过后，竹林深处的绿苔里，会冒出一个个网丝菌的小骨朵。小骨朵通体洁白，撑着一把网状的小伞。等这些菌子成熟后，采回来放少许油，撒几粒盐炒着吃，满口都是竹笋的清香，且柔滑爽口。这是乡村最诱人的美味佳肴。

祖父每年都要清扫沉积在瓦沟里的枯黄的竹叶。有时把盖着的青瓦一揭开，会有几只蝙蝠躲在里面睡大觉，或者有一两个麻雀窝。除瓦沟外，这些小家伙还会在墙洞里，房梁上安家落户。遇到天气晴朗，阳光从窗格里透进屋来。会有几只泥蜂忙碌地进出穿梭着。它们有时携着一小撮干枯的茅草去修建布置一个温暖的房间，有时抱着一只小青虫去给予自己的的儿女当美餐。蜘蛛却是过着另外一种生活。它们静静地躲在屋子的僻静角落，张着一铺网，一动不动地坐在中间，悠闲地静待冒失的蜻蜓或者蚊蝇撞到网上，给自己当一顿美餐。

我们有时会用竹篾挽成一个圈，蒙上蜘蛛网，这就成了捕捉蜻蜓、蝴蝶或者知了的好工具。一只知了“簌”地停落在菜园里的篱笆上了。我们屏住呼吸举着网轻轻地走去，慢慢地举到知了停落地上方，向知了移近。近了，近了，突然手一压，知了就粘在了蜘蛛网上，被捕获了。这时，我们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夏季的夜晚会很闷热。屋前地坝边的草丛里，蟋蟀们互相攀比着弹起抒情的小调。萤火虫们举着忽闪忽闪的灯笼走来走去，在暖薰薰的轻风中传达着暧昧的信息。奶奶往往会在地坝中央搁上几条板凳，上面放上一个大簸箕。我穿着坎肩躺在上面，看着流星在天空划出一道悠长的印迹。奶奶不停地摇着大蒲扇，边为我驱赶着烦人的蚊蝇，边为我讲着牛郎、织女和吴刚、嫦娥的故事。奶奶讲，月亮里有一棵高大的桫椤树。吴刚想用斧子把它砍断。天一亮，他就开始砍树，可就当树要被砍断时，天黑了。吴刚只得停下歇息。可一到第二天，桫椤树砍掉的口子就又重新长拢，恢复到第一天的样子。这样反复几天后，吴刚决心睡在砍开的口子里。第二天，吴刚的身子就长到桫椤树里了。我根据奶奶的指示认真辨认，果然发现月亮里站着一个人。我想那一定就是可怜的吴刚，于是对奶奶的话深信不疑。

村里出产的五谷杂粮品种很多，所以村里人的饮食都是随着每个时节收获的庄稼品种改变。红薯出来吃红薯，玉米出来吃玉米。冬日的晚上，我们全家人围在火坑边上，就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家人其乐融融。火坑上悬挂着年代久远的铁鼎罐，里面煮着淘净的红薯。红薯煮好后，我们会拿出几个，剥掉皮，等不及冷却就开始啃起来，很甜，很解馋。

夏季快过去时，玉米穗子已经开始枯蔫了。这时，把还是青壳的玉米棒子掰开，在灶堂里烤熟了吃。烤得喷香的玉米被我一粒粒地抠下来，扔进嘴里细细地嚼，满嘴都溢着香气。

那几年，父亲在一所村小学教书，工资微薄。父亲喜欢音乐，爱好吹拉弹唱。父亲与他的几个堂兄组建的唢呐班子远近闻名。闲暇之余，他们会走街串户，为别人的婚、丧、嫁、娶增添一道亮丽的风景。

入学前，父亲也会教我认些字，这算是我的启蒙教育。

日子就是在这种轻快的步调中向前迈进。虽然清贫，但却快乐。

（未完等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