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皇家园林的兴建,让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这处山清水秀的峡谷,并逐步形成了热河府,也就是今天的承德。作为满清的夏宫,皇朝的离都,或多或少的优越感自那时起就潜移默化地深植于承德人的血脉之中,流淌至今,即使时光已经穿越了数百个年头。
承德人是骄傲的,最让他们骄傲的自然就是这座世界上最大的皇家园林——避暑山庄,承德人更习惯叫它离宫。即使承德人从小到大不知去过离宫多少次,去得连自己都有些烦了,也丝毫不会冲淡这个大花园给承德人带来的自豪感。
北京的王公贵族每年跟随皇帝来承德消夏避暑,潜在的影响是文化上的,最直观的影响是承德人的口音。承德人的祖先大多来自东北和山东,但承德人的口音却是介乎于京腔和普通话之间。也有说话带些东北味的,这是三代以内从东北迁移过来的承德人。
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是承德人自傲的另一个资本。不相信的话做一个试验,对承德人说他说话好听、普通话标准或是带京味,十个有九个会很开心,并且多半会纠正你:承德的普通话比北京更标准。这是承德人性格中实在和可爱的地方。
承德是一个有文化的地方。这不是承德人自己封的,而是很多外地人的共识。三百年的历史实在不能算长,但可贵的是文化延续了下来,不像保定、邯郸,虽然历史更悠久,但文化上却出现了断层。
承德的文化直接造就了承德人独特的气质。在外的承德人,给别人的第一印象是文静,少张扬,很有礼貌,也很有书卷气。进一步交往后,会发现承德人很内秀,务实(或者说是实在)。但深入交往后,或者是成为哥们后,当承德人微卷着舌头,吐露对一些事的看法或某个问题的见解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会带出一些狂妄。
承德人又是粗犷的——也许是血液里带有东北成分的缘故,承德人打起架来极狠,但平时却看不出唐山人的霸道和保定人的蛮横。在承德人的血脉中,天生就有矛盾的因子,正如他们既骄傲,又自卑的深层特性。
承德人的自卑,很大程度上是源于经济上的落后。多山地,少平地,交通远不如平原地区便利。稀缺的耕地,寒冷的气候,闭塞的交通,让农业这一经济之本成为承德最为薄弱的软肋,直接阻碍着经济的良性运转。四面环山,使承德很难扩充自己的体量,三百年过去了,承德依旧是一个只有几条马路的小地方,小得甚至有些扛不住自己地级市的头衔。承德是有文化,可这文化中又蕴含着不少的保守和固步自封。周围环绕的青山,陶冶着承德人的性情,但在某种程度上也限制了承德人的眼界,少了与外界的沟通。当石家庄的大商场里,导购小姐冲顾客笑得恨不能把嘴咧到后脑勺上的时候,承德商场里的售货员,却依旧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国营嘴脸。所以,尽管承德外表看起来很现代,骨子里却依然停留在上个世纪的八零年代。
可承德人又无法埋怨这种地理条件,当初康熙爷正是因为这样的地貌特征,才选择这里修建自己的园林。没有这些山,就没有后来的承德府。绵延的群山默默地把承德成就为清朝第二个政治中心,又静静地阻碍着承德在当今这个商品时代的脚步,始终无言。
于是,承德人仿佛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城市成了落后的河北的最落后的城市,当廊坊、衡水这些新兴城市扩充得都比自己大的时候,当承德的国民生产总值年复一年地停留在河北省倒数几位的时候,承德人失落了。尤其是越来越多的承德人,怀着些许的傲气,走出去之后,间或会听到外地人有些轻蔑地谈论着承德的贫穷与落后,承德人有些挂不住了,却又无言以对。自己的荷包依旧干瘪,但外面已经满大街跑私家车了;自己买东西时左掂量右算计,外面的人买东西时的架势,就好像那些东西不要钱似的。傲气是化为乌有了,自卑开始一丝一毫地滋长。
承德人依旧会嘲笑石家庄人穿着的土气,但底气明显不足了;承德人用鄙夷的口吻咒骂着外县那些开矿的土财主抬高了承德的房价,但语气中分明有掩盖不住的羡慕。人穷气短,千古未变。
谈到房价,不得不提起承德的物价。相对于人们的收入,承德的物价高得有些离谱。但承德人对物价的态度却有些暧昧:一方面是抱怨、牢骚和痛恨,另一方面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尤其是和外地人谈论起承德物价的时候,承德人的口气里甚至似乎会有一些骄傲或炫耀的成分,这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现象。或许,承德人在潜意识里认为,高物价能够体现出承德作为一个末代离都和旅游城市的档次吧。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承德人对自己的城市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
是的,承德人极爱承德,但很多承德人却又不得不到异地讨生活,因为承德实在不是一个谋生的好地方——这是一个让很多承德人最感痛苦的矛盾。承德人就是这样骄傲着,又自卑着,在承德找到更好的发展出路之前,这种情结将一直缠绕在每个承德人的心头,纠结成一缕挥之不去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