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奕的日记-2007年03月02日

07/03/02 12:02:19 标签:19号床是爱滋妈妈

19床病人住进产房的时候,妇产科特别召开了一次全体会议。 原来这是医院配合医科大学传染病系的一个研究项目: 爱滋病母亲分娩无感染婴儿。 爱滋病人入住进产房的消息顿时让妇产科炸了锅。开会时当着院长没人 吭声,等会一结束,全体护士齐声抗议:“万一感染了谁负责?”,连 一些医生都嘟嘟囔囔:“要是污染了手术器械、床铺,造成其他病人的 感染怎么办?”嚷归嚷,最后病人还是住进了产科病房,编号都是院长 亲自来挑的,特护病房,19床。说是图个吉利。护士长分派值班表,给 这床分派人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去。最后,刚从卫校毕业三个月的我, 战战兢兢走进了19床的病房。 戴口罩帽子穿长袖不说,我还特意挑了一双最厚的乳胶手套。19床靠在 床背上,腆着临产的肚子,微笑着看着我进来。我以为得这种病的女人 ,多少要有点与众不同的,一打量,发现她很普通,头发短短的,宽松 的裙子,平底黑襻扣布鞋,脸颊上布满蝴蝶斑,一个标准的临产孕妇。 “你好。”她彬彬有礼。我心跳如雷,僵硬的笑了笑。第一天护理就要 抽血,而血液是爱滋病传播途径之一,想想都叫我头皮发麻。大概是太 紧张了,一阵下去没扎进静脉,反而把血管刺穿了。我看到她眉毛都跳 动起来。我手忙脚乱地拿玻璃管吸血,又找棉球,小心翼翼地不让血迹 沾染到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清理完毕,看看她的脸色,居然风平浪 静。 “谢谢你。”声音温和而恬静,标准的国语显示出她良好的知识修养。 回到办公室,我忍不住说:“哎,这个19床,怎么看也不象得那种病的 人呀?”正在值班的李大夫抬头反问我:“那你认为得这种病的人应该 是什么样的?”一句话把我噎住了。李大夫把19床的病历递给我:“看 看吧。” 翻开病历一看,19床运气是真不好,本来是一所大学的老师,年轻有为 ,30岁就升了副教授,前途一片光明,在去外地出差的路上遇到车祸, 紧急输血时感染了 HIV 病毒。谁都没想到这次输血会被爱滋病毒点中 ,直到她怀孕做围产期保健检查时才发现被感染。从被感染那一刻起, 她的生命以被改写。可怜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据说母亲感染爱滋病后生 产的婴儿,感染爱滋病的几率高达20%--40%,而且生产中的并发症和可 能的感染对于免疫系统被破坏的母亲来说,常常是致命的。现在她一边 待产,一边起诉了那家医院和当地的血站。估计能得到赔偿,可是有什 么用呢? 19床的丈夫来的时候,妇产科又是一阵小小的轰动。一个爱滋病人的丈 夫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怀着好奇心,装着查房,走进去。19床坐在床上 ,把腿搁在对面坐在椅子上的丈夫的身上,慢慢地梳头发,从头顶到发 角,安然悠然;丈夫帮妻子轻轻揉着因怀孕而肿胀的双脚。对妻子的怜 爱从他的双手不可遏制地溢了出来。阳光从窗户溜进来,斑斑点点地定 格在丈夫的手和妻子的脚上。这时,他们更象一对幸福的准父母。 “你觉得孩子会像谁多点?”我整理着床铺,听着这一对夫妻细语呢喃 ,心里不断泛酸,原本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啊。“我!”妻子娇憨地 撒娇。”“皮肤不能像你吧?”丈夫呵呵地笑:“看你的小脸都成花斑 豹了……”在眼泪出来之前,我出来病房。 19床每天必须服用多种药物,控制 HIV 病毒的数量,几乎每天都要抽 血、输液。两条白皙丰满的手臂,从手背到骼膊,针眼密布。我手生, 加上害怕,常常一针扎不进,她却没发过一次脾气,只是很安静地看着 我笑。护理一个多星期,我渐渐喜欢上她。虽然“武装设施”还是必备 的,但是给她扎针我非常认真,给药时也要重复几遍,知道她明白为止 。有时候,我还会为她买几只新鲜的向日葵,插在花瓶里放在她的床前 。 她的胎位一切正常,胎儿稍许过大,头围接近了生产极限10公分。不过 为了避免生产过程中的感染,医生早就商定了剖宫分娩,连手术计划都 拟好了,就等着产期的到来了。虽然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星期,但是31 岁初产,又身患爱滋,所以病房上下都高度戒备,随时准备进入待发状 态。 19床很镇静,每天看书听音乐,还给未来的孩子写信,画一些素描,枕 头下已攒了厚厚一叠。我问她为何坚持要这个孩子,她的生育年龄偏大 ,又带病在身。 她并不在意我唐突,笑了笑道:“孩子已经来了呀。我不能剥夺他的生 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她抚 摸着向日葵,半晌方道:“如果不试一试,孩子一点存活的机会都没了 。”我的心情颇为沉重,病房里出现死一般的寂静。正要离开,她轻声 唤住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万一生产时出了什么事,我先生一定会 说保大人,可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所以无论如何,孩子是第一位的。 ”我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这就是妈妈。 要来的躲不过。那天夜里我值班,19床的手术已经安排就绪,是第二天 上午,可是凌晨的时候,办公室的紧急信号灯忽然闪烁起来,发出刺耳 的警铃,我猛地坐起来,一看牌号,“19床!”我一边招呼值班医生, 一边飞速地奔向19床的病房。 惨白的日光灯下,19床的面色也是惨白惨白的。打开被子一看,羊水已 经破了,更要命的是,羊水是红色的。也就是说,子宫内膜非正常脱落 ,子宫内出血了。 19床第一次脸上出现了慌乱的神色。出血就意味着孩子遭受感染的可能 成倍增加。原本胎盘可以遮罩过滤爱滋病毒,但是生产中的出血以及分 泌物通常使得婴儿也被感染 HIV 她疼的额头上全是汗水,仍咬牙强忍 住配合术前准备工作。夜间担架一时没来,她二话不说下了床迈开步子 就走。我搀扶着她,看着混着血污的羊水沿着她孕妇裙下肿胀的双腿流 下来。她不管不顾,反而越走越快,仿佛她走快一秒,孩子得生合不被 感染的可能就增多一分。 当她躺在手术台上时,羊水已呈污浊色。这意味着胎儿处于危险的缺氧 状态。麻醉师给她实行了硬膜麻醉,我开始拿探针测试她的清醒程度。 真要命,三分钟过去了,她依然清醒地睁着眼睛,说:“很疼。”麻醉 师汗如雨下,这种对麻醉要没有反应的体质他还是头一次碰到,但是胎 儿的状况已经绝对不允许再加大麻醉剂量了。 她死死握住我的手,眼睛哀求地望着医生们,声音轻微而坚决,:“救 我孩子!快救我孩子!别管我!”一分钟后,19床手和脚腕被固定在产 床上,麻醉师也预备好了针剂,主刀的李医生闭了闭眼睛,好似不忍心 下手。这是我做护士以来,第一次在这个号称“妇产科王牌”的医生脸 上,看到这样近乎绝望的神情。 手术刀迅速地在19床的对麻醉不起反应的肚皮上划切下去,皮肤裂开, 脂肪层、肌肉、黏膜、子宫……19床握住我的手骤然间收紧了,咬着毛 巾的口腔里发出含混不清、低哑却绝对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身体在产床 上剧烈地颤抖着、痉挛地颤抖着……她的脸因疼痛而变形,我不忍目睹 ,眼泪成串地往下掉。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那是怎样的一种母爱! 终于,胎儿终于被取出来,那张小脸已经青紫。脐带绕着了颈部,因为 缺氧,他的脸已经青紫。几分钟,她大汗淋漓的身体开始松弛,而这时 ,在李医生有节奏的拍动下,婴儿吐出了口中的污物,终于发出了第一 声微弱但清晰的啼哭。即将昏睡过去的母亲似乎听到了这声音,努力地 睁开眼睛朝孩子瞥了一眼,眼皮就沉甸甸地合上了。我为她解开固定的 带子,才发现她的手腕和脚腕处都已经磨出了血。而我的手,也像骨头 断裂了一样,剧烈地疼痛着。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一眼是19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 那双恬静爱笑的眼睛合上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三天后,她就因为手 术并发败血症,抗生素治疗无效,深度感染,永远离开了人间。 所庆幸的是,那孩子 HIV 原体测试为阴性。我们的医疗个案多了一个 成功例子,听说市里的报社和电视台都要来采访这个爱滋母亲成功分娩 的健康婴儿。我在清扫了那间病房时,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她留给 孩子的信。有字,还有图。最上面一页画着一个大大的太阳,太阳下一 双小小的手。她给孩子写到:“宝宝,生命就是太阳,今天落下去,明 天还会升起来。只是每天的太阳都会不同。”下面署着一个漂亮娟秀的 名字:“婉婷”。 我第一次后悔,我这些日子来一直叫她19床。孩子出院的时候,我把信 交给那个父亲,他的眼睛红肿的厉害。孩子也在哇哇的大哭,好似也知 道妈妈走了。我把那张画着美丽太阳的图画在他眼前晃动着,他立即不 哭了,兴奋地伸出手挥舞着,要抓住这封信

阅读(0) | 留言(0) | 上一篇 | 下一篇 | 

留言板

我要留言 诈骗信息提醒

请下载最新的flashplay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