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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
过了大雪,年味儿也渐浓。
当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父亲就起床了。他一边在院子里很响亮地咳嗽着,一边提只大筐,逐个给圈里的牲口们添一遍草。然后就从村里的深井中一担一担地往家里挑水。多日不用的囱灶,此时灶下又是旺火熊熊。因为今天要杀猪,褪猪毛需要一大锅沸水。母亲也悉悉索索地起床了,她的心情是复杂的,一会儿庆幸自己这一年多的辛苦没白费,猪也争气,长得膘厚肠肥,一会儿又满心不舍起来,毕竟这是自己亲手从一个小猪娃抚弄饲养成的一头大猪,以后看到它的食槽也难免又会想起它。母亲边想着这些边在灶下添柴做饭。至于我们这些孩子们,也早早起床了,自家要杀猪,无疑是一件大喜事。胡乱地吃了早饭,高兴地跟着大人们跑前跑后,期待着看杀猪,也无暇顾及母亲的心情。
早饭过后,前一天邀请来帮忙杀猪的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这些人大多由村里健壮的中年男子担任。囱灶的水早已翻滚成了一大朵水花,冒着冲天的白气。一尺多长的屠刀磨的寒光锋利,被屠夫提在手中。大家把猪赶到一个死角里,围成一个半圆,猪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寻找突围的出口。可它刚从人的腿边窜过,就被两个人一人扯腿一人拽尾巴拖倒在地,其余人则一拥而上,合力把猪按住,它徒劳地挣扎着吼叫着。(逮猪必须眼疾手快,如果一不留神让猪从裆下窜过,就会很被动地骑在猪背上,被驮着跑出一段距离后,再被它重重地摔到地上去。)此时,屠夫的嘴里噙着那把一尺多长的屠刀,两只手紧抓着两只猪耳朵,一个膝盖重重地压在猪后颈上,然后腾出右手,把屠刀从自己的嘴里拿下来,刺向猪脖子的槽口,一直探到猪的心脏。(这样英勇神威的形象,曾是那个年代好多农村男孩子羡慕的对象。)随着猪的吼叫,那血便突突地冒出,如泉涌一般。大人们赶紧把准备好的簸簯、笸箩都拿到猪脖子下,用这股热柱般的滚烫猪血浆这些农具,据说这样浆过的农具耐用。几分钟后,猪也就停止了挣扎。这时,太阳正冉冉升起,给每张汗涔涔的脸上镀了一道金边。一头宰好的大猪也安安静静地躺在囱灶上了。男人们或站或蹲地开始抽烟,并由衷地夸赞勤劳的女主人,喂大这么一口好猪。也调侃着村里谁谁家的猪小,像一头没长开的半大猪娃子,一顿杀猪菜就几乎吃掉了半头猪。抽完一支烟,踩灭了烟蒂,开始褪猪毛。有人往猪身上浇沸水,有人用浮石或者大铁勺往下刮猪毛,大家配合默契,前后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活儿。然后,把猪倒吊起,屠夫从猪脖子上割下一圈槽头肉,双手托着这圈软颤颤的白肉小跑着送进家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案板上。等候着做饭的女人们,都是同村叫过来帮忙的婶子大娘,大家马上开始分工,切菜的切菜,切肉的切肉,烧火的烧火,虽然忙碌但也有条不紊。杀猪菜是中午必须吃的,我至今也不明白:以后把同样的肉拿来,怎么老是做不出那天杀猪菜的味道?
天冷气白,须发凝霜。屠夫用他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屠刀,不紧不慢地对着这一头白花花的大猪开膛破肚,掏肠摘肝。其他人有的跑进跑出地倒粪洗肠,有的就着灶火烫洗割下的猪头。或者会有男孩子们为一个猪膀胱而争得面红耳赤。在那个玩具匮乏的贫穷年代,猪膀胱吹胀了气可以当气球玩。有时候孩子们也被指派去抱柴禾,此时的孩子大多是勤快的。屋内,白花花的肉,切下大半锅, 翻炒一会儿,把葱姜蒜和各种调料都炝到锅里去,火正旺,香味儿远远飘去。女人们一边做饭,一边说笑谈论。门大敞着,一团团白气从门内涌出。家里院外都是一片繁忙景象。等饭做好的时候,男人们也适时地把这口大猪收拾停当了。开饭了,母亲把准备过年用的酒拿出来温一壶,再炒两个下酒小菜,犒劳杀猪的男人们。炕上地下或蹲或坐着汗流满面地吃饭的人们,大家边吃边海阔天空地聊些闲事。人声的笑语喧哗参杂着杀猪菜的气腾鼎沸,感觉热闹而快乐。
吃过饭,母亲总是打发我们去给邻居家端菜送饭。此时,吃饱的孩子们送饭送菜的热情远没有抱柴禾时的热情高了,老是等催几遍后才不情愿地动身。到了别人家,少不了要被问你家的猪杀了多少斤?孩子们会准确无误地回答。那时候的农村孩子,大多对自己家的猪杀了多少斤很上心。于是,不到一天,全村都会知道谁谁家杀了多少斤的猪,当然也少不了赞扬和羡慕。
下午,帮忙的人都走了。母亲开始腌肉炼油。她把肉切成大块儿,先在锅里煮到七成熟,捞出来,沥干水分,在猪皮上涂抹一层酱,然后放到油锅里烧,不一会儿,诱人的红烧肉就出锅了。站在炉台边的母亲,袖子高挽,拿着菜刀,从烧好的大块肉上切下一些炸红的瘦肉,盛在一只大碗里,撒些盐末,放到炕沿上,我们就站在炕沿边大快朵颐,直吃的连腮帮子上都是油。那样美好的岁月,回味中总弥漫着炸肉的味道。母亲把所有烧好的肉都用粗盐腌制到一个干净的大瓷瓮中,间隙的地方浇上了炼好的猪香油。好了,明年一年的油水就准备齐全了。农村人活儿重,尤其在青黄不接的四五月份,油水大的饭菜不但解馋而且耐饿。年前这段时间,可以隔三差五地吃到炒猪肝、猪肺、猪心、溜肥肠,或者猪灌肠。猪头蹄是要等到熬年夜里才吃的。烟火人间,生活简单而快乐。
晚上往往要忙到十点多,才把一切收拾停当。躺在火烧火燎的大炕上,让人辗转难睡。忙累了一天的母亲,也终于能休息了。她一边思谋着接下来该办的年货,一边计划着改天再去买个小猪娃回来,这样想着便渐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