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降临

地光和地声出现的时候，距唐山地震还有６小时，这是极其宝贵的３６０分钟！这意味着，如果有人告诉我们，或者我们自己知道这是地震宏观异常现象，就可以从容地走向安全地带。我们的行动时间，尽管要迟于黄鼬和老鼠那样的小精灵，甚至比蠢猪还要略晚一些，但还是来得及逃生。

是否可以这样说，当我们还在抱怨地震科学家没有找到“必震信号”的时候，人类就不得不接受大自然一次又一次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的惩罚。这是人类的悲哀。如果说人类寻觅大地震的“必震信号”还遥遥无期，那么，对于大自然发出的地光和地声这最后一个“必震信号”，就切不可束之高阁了。既然老百姓都能懂，就叫老百姓都知道。

唐山地震那年是丙辰年，那天是阴历七月初一。跟无数个初一没啥两样，那夜只有一线月亮，不一样的是，这个初一却使人感到泛泛发光。唐山地震幸存者讲述的地光，大都以白色和红色为主色调，但也有看见的是“紫白色”或“藕荷色”的光。尽管光的颜色各异，有一点却是异口同声的，地光格外刺眼，不常见，就连男人也会感到恐怖！

沉睡的子夜不再平静，有明显的风的声音，却没有沙粒打在脸上。地光骤然泛起，大约持续十几分钟消逝，大地归于死寂和黑暗，过二三十分钟，漆黑的夜蓦地又亮了。在一阵一阵泛泛的地光中，偶尔会有三两个火球腾空而起，几团发亮的蘑菇云缓缓升向夜空。随着大地震一分一秒地临近，地光伴着地声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恐怖。大地震爆发前１０分钟，地光达到了高潮，像是大自然在举行一种撼人心魄的告别仪式！

仓皇逃生

唐山地震遇难者超过２４．２万人，直接死于地震的有多少？人的生命力是极其顽强的，被击中要害才能立时死去，但这种几率太小了！唐山地震爆发于凌晨３点４２分，大多数人正处于深度睡眠的时段，数以百万计的人在睡梦中被骤然推向绝地。

无法忘却的血腥一刻。大地上下猛颠几下，跟着就是左右摇撼。在一阵阵藕荷色的 人的地光中，大多数人睁眼见到的是房子正在坍塌、楼板正在坠落。他们在恐惧、无知、迷茫之中束手无策，仓皇逃生往往是出于人的本能。但是，几乎在瞬间建筑物的门窗已经变形，拉不开推不动，门窗就成了不可逾越的逃生障碍。

而门前窗下正是险地！

国务院国发（１９７４年）６９号文件，尽管传达到一定的范围，但平民有的还是知道了。笔者的姐姐回家说可能要有大地震。我家住唐山市中心，楼房一层，于是在楼外窗台下扣了口大缸预备逃生。在地声震耳欲聋之际，大地尚未晃动的瞬间，妈妈第一个站到了窗台上，可老人家并没有跳出去，１４岁的外甥还在床上酣睡！几秒钟的时间，妈妈从窗台蹦回床上拽她外甥，巨大的地震波轰鸣着将妈妈摔倒在床上，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顶预制楼板开裂、变形……楼房轰轰隆隆地坍塌下来。大地停止疯狂的时候，妈妈和外甥出了危楼惊呆了：整个大楼一塌到底，窗台下是无法计数的尸体！解放军官兵清挖死尸，翻斗车夜以继日地把死尸运到郊外，尸臭弥漫了整个唐山。唐山人清楚地看见了，成千上万具尸体在门窗下挣扎的惨状……

唐山恨

无论是作家还是记者，我的朋友们似乎都有这样的感受，采访唐山地震幸存者很难。为什么？唐山地震死亡超过２４．２万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死亡！而亲人的死亡往往跟我们幸存者的无知有直接关系。唐山人不忍说、不愿说、没法说！亲人跟我们说笑着睡去了，我们活了他们却死了，这是人世间多么残忍的事。

人生的残酷在于记忆。

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请原谅我不写出他的名字，他早已再婚了。他住的楼房三层一坍到底，预制楼板横七竖八，各家的活人和死人都混了。他出来就在废墟上喊，喊媳妇儿，也喊两个孩子的名字。他听不见回音就寻思她们娘仨都死了。那阵扒人的队伍越来越大，他不能一个大老爷们儿就这么干呆着，就跟着救人。七二八下午扒完了活的该扒死的了，就有人帮他一块扒妻儿的尸体。先扒出了他媳妇儿，媳妇儿指甲盖都掉了身子竟还热着！他傻了，又拼命扒孩子，两个孩子的小手挠得血糊糊的，小身体也热着……

有帮忙的想把娘仨捆上，他说她们没死，就三两脚把人都踢跑了。帮忙的就远远地看着。他把棉被平铺在地上，把媳妇儿放平胳膊平着伸开，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枕在上头。下雨了，他给娘仨罩上塑料布。雨停了就掀开……就盼着娘仨缓过来！

惨烈的大地震，造成了阴阳界巨大的误会。数以十万计的遇难者，不知有多少在咽最后一口气前怨恨过亲人。遇难的父老兄弟姐妹，你们在废墟里听上头的声音清楚，上头听你们的声音却相当难；我们误以为你们死了……有的人，在上头喊一阵听不到回音，而扒出的亲人却是活的。有的人已经断气了，做做人工呼吸，缓一会儿生命还会继续。人跟动物一样，被击中要害才能立时死去。这种现象毕竟太少了！你们本来没有被砸死，却活活地憋死了……你们在废墟里绝望地挣扎，我们用铁棍捅几个窟窿，输一点点氧气你们也不会死。

我们那时不懂。 作者：张庆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