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夜晚走向她的早晨,然后走近她的原野,还有湖。寂静,润泽,丰美。那是一个人的世界,这一点已确信无疑。
现在你又看到了什么呢?
叶子的脉络,网状的,清晰,婉转,无数细小的分支,如同掌纹。雨珠黏在镜片上,晶莹,剔透,大粒大粒的翡翠珠子,时时要滚落下来的样子。
雨珠挂在清新植物的绒毛上,白亮,闪烁,像刚刚从睫毛上坠落的泪滴,还余留着温度。
一只指甲大小的浮萍,就能托住的小小身体,该是多么小巧可爱啊!那么小的蛙,是不是一个刚刚吃过奶的娃娃?趁妈妈一不注意,蹦出来贪玩,过份急于沉溺大自然中的妙不可言的快乐?
还有绿萍,一片一片的,挤挤挨挨,像指甲盖一般大小的叶,几乎每一片都承着一颗水珠。像绿萍一样绿的水珠,半圆的,整颗的,随着小青蛙的跳跃,莹莹滚动。有的滚入水面,没有声响。有的在颤抖,恐怕被小蛙的脚丫子踩碎了。
一群鸡,公鸡和母鸡。公鸡带领母鸡们玩耍,觅食,聊天,悠哉游哉,胜似神仙眷属。
丛林,禾苗,青草,水田,水田对面玉米地和湖。湖面上微微荡漾的粼粼波光,以及垂钓的人,一个,两个,三个。路边的树,树下的摩托车。
竹篱笆,瓜秧,藤蔓,丰沛的青草和淡紫色雏菊,黄褐色泥路,累垂的圆润果实。未熟的果实散发的清香气息,踩在脚下小路的松软感觉,和泥土的腥甜和潮湿。
草丛里,一只小蝈蝈跳到南瓜秧上,在夏日丰足食物和阳光下,它的肢体愈来愈健壮有力,勇气也在增长,还有眼界。它会遇到丛林和草地上的好多陌生的伙伴,它们是它未来的朋友们。它们将一起在大自然里同生共息,长成青年,热恋、生育,然后在季节里慢慢老去。像一株草和花经历的那么自然。
炊烟的和露水的味道,布满周围的空气。听见白鹅和鸭的叫声,从农家庭院里传出。有两只已经乐不可支地下水了。它们嘎嘎大声叫嚷着,闹哄着,在平静的水面拖出长长的波纹。
农妇坐在门前剥豆,孩子在摇篮里睡着。大花狗趴在主人脚下,瞌睡着眼,尾巴偶尔甩动一下。
蚂蚁们从树根下钻出,东张西望的样子。它们知道雨还没有停,却等不及要出来觅食。对于生活,它们永远有一份辛劳碌真挚的热情。
一只小甲虫顺着茎干爬上那片叶子,它在叶子上小憩和望远。只有站在这里,夏日茂密的植物才不至于阻挡它更多的视线,景色得以在眼中呈现。
它也看见远方的湖面,仿佛是陆地上浮了起来,成了一片灰蓝的岛屿,岛屿之上,雾岚像白色透明的牛乳,一会浓重得把一切都覆盖了,一会又被微风吹开缝隙,露出绸缎般华丽的波光。
树林氤氲着湿气,蘑菇和菌子的气息,从树林边缘散发出来。
这个时候,你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下着些微雨,一丝丝的,像那些伸到头上和肩上来的瓜秧和藤蔓。
脚下一滑,裤脚粘上了泥点。即使被瓜秧绊一脚也是充满愉悦的。
那是一架葡萄,架子被硕大的葡萄叶子覆盖,遮掩住架子上面的天空。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已经升起来,一些些光从葡萄叶子的缝隙泄漏,照着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身上。葡萄还很青涩,它们贪婪地吸吮着阳光中的养料,以快速补充自己的能量,长得更大更圆,秋天摘下的时候才会让品尝它的人们啧啧称叹它说:这葡萄真甜啊!
我看见青苔,从潮湿的石头表面和墙缝间生长出来,厚厚的、毛绒绒的一层,像陈设的墨绿色华贵丝绒。
这是早晨,一个人的早晨,一个人的世界。
走近这个世界的人多了,一个世界就分裂幻化成无数个。
无数个同样清澈明净的世界,像万花筒,使人迷失,留恋忘返。
那是她的世界,却在很多人的关注和跟随里,衍生出无限的境地。就像爱,给一千个人,就变成了一千份。
感谢大自然丰厚的赐予。和她的手,天使之手。天使之眼。天使之心。
除了繁脆的鸟声和风声,从树林和水面上徐徐传入耳中;除了炊烟从微雨里飘荡,除了藤蔓咝咝生长;除了青蛙挣一下长腿,从一片青萍跳落到另一片青萍之上;除了小鱼在水中喋喋吞吐的细微声音……
寂静光阴掉落在青苔上,消匿了声响。 摘自:王安一 一个人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