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父亲公务在身,连着几天出差在外。
临行前,母亲连夜安顿几个小菜给父亲带上,烧好,装好,大包小包,还配上烧酒。
路途中,休息时,好让父亲也包围在年味中,生怕这新春佳节,不在一起过年,怠慢了父亲。
母亲是个实在人,一辈子从没给父亲熨过一件衬衣,却天天能给父亲做上一桌下酒的小菜。
一辈子从没给父亲写过一封信一首情诗,却年年都跟父亲交待这一年家里又攒了多少钱准备添置些什么大件。
母亲总说,穿得好不如吃得好。穿的好看是给别人看的,只要打扮的得体就行;吃得好吃得健康,才是留给自己的,身体强壮是第一的,父亲身体好,母亲也省心。
父亲军人出身,极其守时,分秒必争,极能吃苦,毫无怨言。
映像中,父亲就是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硬汉子,高大威武,英俊潇洒。
岁数大了,却越老越像个顽童,也许是由于以前经济有限,压缩了许多爱好。倒是现在,父亲的喜好和毛头伙子差不多,唱歌跳舞,吟诗作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依照母亲的话概括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诸葛亮在世,万宝全书缺个角。每每话音刚落,父亲那边春风得意之时,母亲这边总要再恶狠狠地拖出来一句,就是不会挣钱。
老实人,总是说实话的,就算有些时候,绕着弯子兜着圈子,可说的终究还是实话。
突然会想写写父母辈的爱,是因为出差在外的父亲,总是相隔两三个小时就长途电话过来询问母亲,吃了没有?睡了没有?孩子心情怎样?春晚好不好看?要不要带些当地的年货回来?红色瓷器好看,还是绿色瓷器好看?
母亲倒是有点乐也有点烦,电话这头心疼长途话费,放下电话就夸道“你爸爸现在真顾家”,两眼都闪着光。话毕,再用家里电话给父亲回拨过去,一来二去,说是能多聊会儿也省些话费。
风风雨雨三十年的老伴,经过自己的一手调教,也算是“大器晚成”。想必,母亲心里感动之余,也有那么点沾沾自喜在的。
父亲难得下厨,近几年唯一一次是去年夏天,给我们包饺子,猪肉白菜饺子,从擀面到剁馅儿都是自己弄,味道更别提了,真的是好吃,好吃到一想到就能留口水的好吃。长这么大,映像中,父亲每次下厨,都会得到母亲最高级别的称赞,远比挣钱来的厚实得多的礼赞,就差颁给他个“终生成就奖”,夸耀得父亲那意气风发,那容光焕发,那兴高采烈,那鼓捣劲儿,嘿呦!那德行就差圈地种菜养猪了。
而我至今也在纳闷,母亲这几年才练一回的口才,怎能即兴发挥得如此惟妙惟肖!
拍马屁绝对是门艺术!拼命拍马屁绝对是门光说不练的技术活!
“这生活,就是这样。”是母亲最爱挂在嘴上的话,可以说是精辟概括了她对夫妻生活的感慨。无论贫穷,还是挫折;无论富贵,还是低谷;无论健康,还是病痛;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母亲总是这么喃喃自语,亦或是喃喃自励。
想来想去,我渴望的老有所依,无非也就是这样的雏形,最多也就是穿插些老来炫炫外语时舌头打架的尴尬画面。
等(总)有一天,因为更年期而变得凶巴巴的老太婆,态度好差地一通电话吩咐着越老越识趣的老头子,替她赶紧买瓶酱油回家,鱼在油锅里煎着,葱姜在爆着,红烧鱼要是不添勺酱油是尝不出鲜的,电话里再三吩咐要“快快快”。
老头没辙,挂了电话,一脸无奈,嘴上咕噜咕噜个不停,正在兴头上却还是从老年跳舞池里找借口脱身。先冲到附近的小超市再说,老婆子的吩咐可是领每个月零花钱的最高指示!心里暗自窃喜:幸好今天只在家门口溜达,好险刚刚人家跳舞的老阿姨没听到我要先退场是撤去给老太婆打酱油,不然这么帅的老头儿晚节都不保。
老头子属羊,近来老光了,配上眼镜更像“披着羊皮的狼”,粉丝也开始从左邻右社铺展到小区一片,用时髦的话叫做“给力”。
货架上的酱油有生抽,老抽,瓶装,袋装,调味,烹饪,品种不一,种类繁多。平日里,老头子最多就是个跟班,屁颠屁颠去菜市场帮着拎拎菜或是买个葱姜蒜,难得给个意见,打着“重在参与,贵在服从”的旗号,鲜有几回“篡权夺位”独立作战的机会。突来扶摇直上,老头子倒是有点乱了方正,只得蹲下来仔细看看,该带领哪个力道价位都合适的酱油回去跟老婆子表功,哪能错过这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
于是,又给老太婆拨了电话,“老太婆阿,酱油都在我面前了,你要生抽哇,还是老抽哇,瓶装的,还是袋装的,大瓶的今天有特价,是黄色标签对吧,你看准了要哪个噢,我好给你买对了,回去才不吃批评呢,嘿嘿,内个,你要的酱油我请客哦,可乐也拿好了(老太婆从谈恋爱时起就爱喝可乐)大瓶的,就等你指定个酱油了。。。”
老太婆握着电话这头,有点颤抖,早顾不上锅里的那条鱼,也顾不上老头子打的是什么酱油。她心里的那一汪泉水啊,瞬间流淌开来。。。
“这生活,就是这样。”老婆子心里念叨着呢。
惊涛骇浪,留给别人去吧。
波浪壮阔,我已经历洗礼。
一通暖意融融的电话。
一桌开胃下酒的小菜。
一年年厚实泛黄的存折。
人生中最漫长的陪伴。
日子,简单过,不是吗?
这生活,就是这样。
一一年二月七日凌晨
雪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