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老家,饭后茶余,家里人坐在炕上闲谈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就说到了我的四姥爷四姥姥家。
我的四姥爷是我姥爷的亲弟弟,家里有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当然我的四姥爷和四姥姥都已经在两年前去世,自从他们去世,他们家里似乎没怎么消停。四姥姥死后一个月不到,四姥爷就死了,据说四姥爷死时,他的孙子媳妇小颖在身边,看到她爷爷下巴掉下来了,赶紧叫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四姥爷死了半年不到,他的大儿子刚60岁就突然查出肝硬化很快死掉了。接着就是四姥爷的大女婿病死了,然后在他被埋葬的那天,他们村子里一个跟他们有点仇恨的人,拎着一桶汽油到了坟地,结果把四老爷的大女儿及几个家人都烧伤了,而且伤得很严重;后来四姥爷的小儿子又骑摩托车摔断了腿;紧接着,四姥爷的孙子媳妇小颖被她老公小康用拖把打蒙后,又用剪刀对着两个太阳穴捅进去,一下子死掉了,而小康也自己用刀捅了自己9刀,幸好警察去了,及时送到医院没有丧命,家里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据说从我的四姥爷死后,几乎每天半夜都听到有人叫小颖的名字,而小颖正好白天爱上QQ聊天,她老公小康性格很内向,不喜欢她总是上网聊天,所以就把她给杀了……
家里人说的非常平淡,可是我却听得毛骨悚然,我非常后悔听到这些恐怖而又涉及到鬼和死亡的事情。即便是我已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阅读过无数本心理学,社会学和哲学方面及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我不相信有鬼。但是童年时的恐惧感因为听到这几个词后被立刻唤醒了,那种害怕的感觉绝不会比小时候轻多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听完,赶紧趁着天还没黑去了个厕所,因为我担心晚上我会不敢出门上厕所。半夜里,我突然醒来,越是不敢想白天他们说的关于四姥爷家的事情,关于小颖的死,可大脑里越是清晰地出现他们说的话,而且对声音特别敏感,有一点儿动静哪怕是闹钟的滴答声和小狗的叫声,都使我立刻吓得出冷汗。我使劲缩着头,缩到被窝里,紧紧贴着熟睡的女儿,身体都僵了,可是我也不敢翻身。盼着快点睡着,可是却好久都睡不着。我不得不反思我的恐惧感的来源。
追根溯源,童年听到过太多关于死亡,关于鬼的事件。农村里人死了,大家都要披麻戴孝,嚎啕大哭以示晚辈对已故长辈的孝敬。在我一岁左右时,我爸爸的爷爷和奶奶也就是我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先后去世了,当然由于那时候我只有1岁左右甚至还在吃母乳,所以我不可能记住那些细节,具体的一些细节都是后来听母亲说的。但是正如蒙台梭利所说:儿童的心理是具有吸收力的心理,3岁以前,幼儿的学习基本以无意识为主,儿童对一切外界刺激的吸收基本上是无意识的,他们的心理是一个从无到有的建构过程,他们对于外界的刺激和信息是不具有判断力的,只是全盘吸收……根据我7-8岁时看到村子里其他人家的老人死时,那些人的表现,我能推断出当时我的爷爷奶奶及我的父母叔叔们在我老太爷和老太太去世时会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们是一个大家族,亲戚多,所以他们肯定是披麻戴孝,嚎啕大哭,把死亡渲染出一种非常悲情非常痛苦非常恐惧的氛围。而我一个正在哺乳期的小毛孩,看似什么也不懂,却能感受到母亲(老太太的长孙子媳妇)情绪的变化以及周围的恐怖气氛。所以对于死这个字,甚至和死字沾边的阴阳先生等等,我都感觉恐惧。小时候听说村里某个人死了,我大白天一个人都不敢在家里待,只好到院子里走来走去,因为大门外的马路上偶尔还能经过几个人,以缓解我的恐惧感。有时候自己走在路上,突然想到某个人的死就感觉害怕。更让我痛苦的是小时候大约七八岁或更大一点儿,冬天睡得都比较早,所以半夜总是被尿憋醒,因为屋子里黑,我就不敢起来尿尿,就睁着眼睛盼天亮,可是盼着盼着就睡着了,结果做梦就找到厕所了,正惊喜和舒服呢,突然醒了,原来自己尿床了。心里又充满无限的后悔和害怕,怕妈妈发现了会骂我,所以就使劲用裤子垫着,希望能把尿吸干,早晨起来趁妈妈不注意,赶紧把自己的褥子叠起来……
另外就是我从8岁左右患上的一种呕吐的毛病,我一直也感觉非常奇怪。呕吐前没有任何征兆,一旦开始吐就要吐上一周左右的时间,任何药物吃下去马上吐出来,打针输液都不见效,吃饭吐饭,喝水吐水,肚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就吐苦苦的黄色的胆汁,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药物不见效,就请农村的会土办法的老人来治,脊柱上扎针然后拔火罐,手指中缝上扎针,手指指尖上,四横纹上扎针,往外挤血水,肚脐眼上用棉花包上生姜来捂着,屁股眼里面上蒜瓣等等所有笨办法都用过。这个呕吐的毛病几乎每年都要犯两次,一次是夏天,一次一般在过年前,直到我上了初中以后住了学校,偶尔又吐过一两次,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严重,从那以后就完全好了,也并没有治疗过就自然好了。现在回想起童年时的呕吐,我推断病根也是恐惧和害怕导致的,农村的那个环境到了晚上黑乎乎一片,我一直怕黑,怕听到死和鬼字,可是周围都是没什么文化的村民,他们口里说出的除了张家长李家短就是这些无聊的事,更可恶的是有人专门编造妖魔鬼怪的故事吓唬人。有一段时间村里流传说谁家谁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晚上关掉的电视里传出女人的哭声等闹鬼的事情,还有一段时间说几里外的村子的某个人在地里拔草时看到坟地里的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个死去的人;还有一段时间听说某某学生在学校上厕所时突然从下面伸出一只绿手跟她要纸,这些恐怖的说法我也知道是谣传可是却依然害得我不敢上厕所,即便没有办法自己去了,心里却惶惶然不知所措。还有一段时间村子里不知道是谁编出来的瞎话,说是南方有一些耍猴的人,专门借着耍猴的幌子来挖小孩的心去卖钱,所以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又惶惶然了好久,还记得有一天上午,我带着我的弟弟妹妹还有一个叔叔家的妹妹听别人说挖心的人来了,在那个叔叔家的炕沿下蹲着,整整蹲了一上午,不敢站起来,怕被挖心的看到。更有一次记忆深刻的恐惧就是我上学的第一年,我的老师的儿子,那时候他已经上初中,放假回来带着她家的一只大狗到学校去找他妈妈,结果那只半米高的大狗到处追着我们这些小孩子又跑又闻,我被吓得桌子底下桌子上地躲闪,结果还是被狗追着跑。回到家那天夜里,我又哭又喊,大叫不止,身上头上都是汗,然后大吐,从嘴里吐出两根蛔虫来……所有幼儿期感受到的恐惧氛围和童年期听到的令人恐惧的谣言和瞎话,让我这个尚不具备判断力的孩子在心理上长期遭遇恐惧,所以隔一段时间,身体上的恐惧情绪导致的应激反应承受不了时就必须通过呕吐来释放出来。自从初中住校后,离开那个农村的小环境和那些瞎编滥造的鬼话,再加上学校生活规律的作息和体育锻炼,我的呕吐就彻底好了。
上述的经历也许在很多人看来算不了什么,但是一个没有亲身体验过恐惧的人怎么能知道那种恐惧的感受和痛苦!所以当我有了孩子,我坚决杜绝那些带着恐吓和恐怖气氛的故事或谣言,也坚决杜绝现在还有好多人常用的“再怎么怎么样,医生来打针了,或者警察来抓你了,或者大灰狼来了,或者再到河边就被掉水里淹死了,或者天黑了外面有鬼……”所有的在成人看来能让孩子安静一时的一句话,给孩子幼小的心灵都会或多或少地造成阴影或伤害。孩子不会表达他们的恐惧感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们会在情绪上或身体上表现出不适。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或许你们也经历过恐惧,所以千万不要再以我们被恐吓的经历去吓唬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