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一大早,去往公司上班的路上,岳母大人的一个电话让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这一天终于是来了,提前了正好半个月,孩子,爸爸妈妈终于要和你见面了。
一阵风赶到公司临时请假,一周的假。按照公司规定,超过三天假期是要等老总批准才能放行的,老总当时又不在。哪理会得了许多,撂下假条我就走了。马不停蹄回家卷了几件衣服,之后打的到汽车站,买最早的一班车票。上车入座后,我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下来。
一个红衣年轻女子坐在我的旁边,因为座位号相邻。
“ 劳驾,您帮我把这瓶药水打开吗,盖子实在太紧了。” 女孩子请求帮忙,身为男人当然要帮了。何况是小忙,何况是美女。接过来一看,是一瓶双黄连口服液。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瓶子打开。
“谢谢。”她接过药水说,“我扁桃体发炎了,真难受-------你是浦城人吗?”
“不客气。我不是浦城人,但是浦城的女婿。”我接过腔,然后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今天高兴啊,早上刚接到的电话,老婆就要生了。我就快当爸爸啦。”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话一点也不假,平常并不健谈的我,这时候特别想跟人家分享我的喜悦,正是想打磕睡就来个枕头,我的话不自觉的自己往外蹦。
“恭喜恭喜。”她连声道喜,随后突然话锋一转,“我昨晚接到家里电话,奶奶昨晚去世了……” 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忧伤。 像开车的前面突现不明物体,我的笑容未及漾开就僵住了。
“不是吧……” 汽车在宽敞的公路上疾驰,阳光透过米黄色的窗帘照进车厢,一派暖意镀在人们的脸上。车上有耄耋的老人沉默着,也有不通人间世故的孩子在一旁嘻闹。
我突然觉得一种小说式的神奇,我们在几分钟之前还是完全的陌生人,生活的轨迹没有任何交集。现在,我们要一起去往同一个地方,缘由都是因为突然接收到的一个电话,一个通知死亡,一个宣告新生命的诞生。
然后我记起我们相邻的两个座位号码:13,14-------一生,一死。这种谐音的巧合更让我心里一惊,仿佛懈逅生命的谶语,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和冥冥中谁的安排之中。
“老人家享年几岁?”
“89”
“ 也算是吉寿了,还好。不过如果能过90就更好了。”
“恩,本来全家人还张罗着奶奶90大寿庆祝的事情呢,哪曾想竟这么快……”
我陷进了沉默。
“不过她还好,走得还算安详。有的老人是要拖很久才走的,带着身体上病痛日剧一日的折磨------那样对家人和他们自己,日子都不好过。”她好像有些释然了。
“是啊,人老了真不是什么好光景。风湿痛关节炎高血压老年痴呆……总有让人过得不舒坦的病症,头发在白,牙齿在掉,记忆在背叛和逃离自己”我深有同感,“还是年轻好。”
“人老了就变得跟孩子一样,我每次回家带好吃的,奶奶就特别开心,吃得特别干净,还会像孩子一样讨要。” “其实是心理上的一种依赖。人老了,特别容易觉得孤独无依。有孩子在身边,会觉得有安全感和幸福感。”
“是啊,有时候都不知道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来到世上的时候就哭,吃啊喝啊玩啊病啊痛啊,去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
确实,人生如梦。
我们不知不觉地把话题转到梦的开端。 “你是当妈妈的吗?”我试探性地问。这样的逻辑看起来相当可笑,我自己一个人当爸爸了,难道全世界年龄相仿的人都要跟我一起升级吗?
“是啊,我儿子今年都三岁了。”说起孩子,她的脸色马上就春光盎然,仿佛活脱脱换了一个人。
真是瞎猫撞到死老鼠。哦,现在我们不说“死”字,总之又是一个巧合,因为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并且时尚。
“哦,真是看不出来呢,你大我没多少吧。我八三的,你呢。”
“我八二年的。”
我差点嘴巴合不拢,大跌眼睛。 “当年没想要孩子的,既然有了,就生下来吧。其实我们自己都像小孩子,连自己都不一定照顾得好。那样的年纪生儿育女,实在是早了一点。”回忆起往事,她已经是十分淡然。
交谈中我了解到,她的孩子叫志超,是个非常淘气让大人省不了心的孩子。说起孩子的趣事和糗事,这位母亲如数家珍。
“因为和老公都在福州上班,孩子只能交给乡下的婆婆带,最多一周回去看望一次。每次分别孩子都很不舍,但是没有办法。有次我们哄他说,爸爸妈妈要上班了,所以要回福州去。他听了急说,超超也要上班,超超也要回福州-------这孩子以为只要自己上班就可以和爸爸妈妈回福州呢。” 我会心地笑了起来,同时感受到生活的现实和无奈。
“当父母可是非常难的差事哦。我们第一次面对孩子拉在尿布上的大便时,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很久,完全是不知所措。我老公就是一个大孩子,他哪里懂得带孩子,就是抱都不会抱。有两次他都把孩子抱掉了。一次还好是掉在床上,另一次是直接掉在地上,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我的魂都吓丢了,后来他被我婆婆骂得半死,就差没动家法伺候。”
“都怎么掉的,不致于吧。”我拼命忍住笑,盘究起细节来。 “孩子不毯子包着的吗,本来应该横着或起码是斜个角度抱的,他倒好,直楞楞像提小鸡一样用手把毛毯两侧叉起来,孩子当然就悬在中间没有落力点,扑通一声就掉下来。他还叉着个空毛毯在那里发蒙呢--------孩子上哪去了??”
我在脑海里把她略带夸张的描绘情想象了一遍,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他每次回家都只会把孩子弄哭,根本就不像个父亲。”她微嗔着说道,“比如说吃饭时屁股口袋里就放一条软的游戏鞭子,孩子不肯吃饭他就拿出来吓唬。绝对是个没长大的大孩子,但我儿子也吃他这一套,跟他玩得跟哥们一样,很疯。”
父子关系处得像兄弟朋友,也挺让人羡慕的。
“我妹妹也在赶回家的路上,也是回来给奶奶奔丧的,带着他儿子,也是今年刚出生的。”车经过高速公路上的第一个隧道时,她又打开话匣子说。
“你妹妹小你几岁?”
“三岁。”
“这么小?!那也是和你一样的年纪时当妈妈的呢。”
年龄的巧合有时候也很有趣。比如我和桥是属猪的,我们即将出生的宝宝也是属猪的,而且是金猪。桥的妈妈,我的岳母是属猪的;桥的妹妹,我的小姨也是属猪的,只是小我们正好一轮。这样一来一家子六口人,可是整整有五头猪啊。
到下午快13点时,终于等来了岳母大人的消息:桥进产房了。
身边的年轻妈妈建议:“给她吃几块巧克力,巧克力热量高,生的时候有力气。”我依言把方子告诉岳母,她忙不迭去安排了。
一段焦急漫长的等待,在心里默默祈祷平安。女人生孩子,自古到今都不容易。“挺住!坚强!勇敢!”我在疾驶的车轮上,给远方的桥打气鼓励。其实在早上接到电话时,我就跟她说过这些话,但当时她已经痛得泣不成声了。这种痛苦不能转移,没有人可以替代她承受。平常在医院里吊个瓶都喊痛的桥,对身体疼痛的忍受能力并不强。在耐病痛方面我是比较“自信”的,可惜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哪位男士可以生产。如果可以,应该有很多男士愿意代他们的妻子受这种罪,我也不会落人后面。
13点27分,岳母大人的电话铃声让我的神经再次揪紧。但不容多想,我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生了!你大宝宝(我对桥的昵称)生了!”我感觉听筒里岳母大人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真真……真的假的?这么快?!”我当时激动得都结巴了。
“当然是真的,妈什么时候骗过你。这傻小子。当爸爸开心了吧,是个男孩,孩子已经抱出来了……”
“啊,那我宝宝呢……我是说,大宝宝……”没等岳母话说全,我又追问道。
“大宝宝没那么快的,傻孩子,你以为孩子生下来就母亲也就没事了?她还要在里面接受医生后处理手术呢。不过这次是顺产,一切非常顺利,没有什么大碍的你放心。”
岳母处事一向镇定,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做母亲的,真的很伟大。一个生命在浴火般的极大痛苦中孕育出另一个崭新的小生命,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挂下电话,把目光游移到车窗外。今天的阳光出得非常好,虽然空气中仍有挡不住的冬末的微寒,但胸怀宽广的大自然母亲自有万里江山,蓝天白云,绿树红花。我知道,生命中一个崭新的希望的春天,已经悄然来临。(熊爸实记于2008.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