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古渡
瓜洲古渡位于扬州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是京杭大运河入长江的重要通道之一,为“南北扼要之地”,《扬州画舫录》说,瓜洲古渡“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每岁漕船数百万,浮江而至,百州贸易迁涉之人,往还络绎,必停泊于是,其为南北之利”。
我们来到瓜洲古渡的时候,已是下午。现在的瓜洲古渡口已经失去了往昔的繁华,杂草残砖,藤蔓绕树,一派衰败之景象,除了有一块苔痕斑斑的“瓜洲古渡”石碑外,其他古意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瓜洲古渡在落魄中还渗透着某种无奈的悲凉,我站在这古渡边,吹着清凉的江风,看着暮色渐渐将天空和江水染成了一色,看着与运河交汇处的长江还在亘古不变的静静流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历史沧桑感。
从魏晋时期的沙洲浮现,到唐宋元明时的江北重镇,就是到近代,瓜洲古渡一直都是江南江北往来的必经之路。而今天那曾经的商贾云集、千帆林立的繁华以及那些文人汇聚、墨客抒怀的豪情场面俱已不在,在这1700余年的沧桑岁月,潮落潮起中,今天的瓜洲古渡似乎看透了人世间的沧海桑田和白云苍狗,在碧空之下,只有江水滔滔依旧,只是却再也难觅那帆影桨声,渔舟唱晚了。
曾经的繁华,如同过眼云烟,都已过去,但所幸还有默默流淌着的长江,还有****的文字,能够把瓜洲古渡与过去联系起来,纵然不再有当时的场景,但还能穿越时空,去体味那千百年前种种心情。
卓而不群、诗才飘逸的李白,素来都是豪气冲天的,可他来到瓜洲古渡时,竟仰天长叹:“横江西望阻西秦,汉水东流杨子津。白浪如天哪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
张祜这位唐代狂放不羁、贫困潦倒的诗人,在瓜洲也吟咏出了“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的清丽明快宁静简约的诗句,其诗句之中渗进去几许的哀愁其实并不仅仅是诗人,大凡是沾上“瓜洲”二字的恐怕谁都免不了这样。
如此来说,瓜洲也是怆然的。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把对瓜洲的离愁别绪写到了极致,水流无尽,思恋无穷,这对离人是何等的煎熬啊!循着陈迹,今天的我们不知该如何诠释这发生在遥远岁月里的真实。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扬州自古就是明月之城,唐代大诗人张若虚来到了瓜洲,地处江畔的瓜洲古渡,月色更加迷人,诗人孑然一人在瓜洲古渡边,那静穆浩瀚的明月,皎洁如练的月光,引发了诗人对人生哲理的思索,于是便有了“孤篇盖全唐”之誉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正是这样的意境,这样的感叹,使诗人的诗突发异彩,获得了不朽的艺术生命。
被称之为写瓜洲独占鳌头的诗作当属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在瓜洲古渡边杂草丛生的青石阶梯上,王介甫渡江而来,他从这里踏上了人生的最后一次仕途,再回首江南故里,于是便有了这首脍炙人口七绝。
面对山河破碎的南宋,有一个叫张辑的诗人,在瓜洲古渡边留下了《月上瓜洲》的词篇:“江头又见新秋,几多愁?塞草连天何处是神州?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惟有渔竿明月上瓜洲。”是啊,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空怀一身抱负,郁郁不得志而于江畔怀古,他们怀古是因为自己的失意的。然而,他的失意不仅是个人的失意,更是国家的和那个时代的失意,而瓜洲,就不仅仅是一个渡口了,更是文人墨客们在心理上所要停留的地方。
在陆游时代的瓜洲,成了战争的前沿,金戈铁马取代了离愁别绪。虞允文是南宋为数不多坚持抗金的英雄,他在瓜洲大败金主完颜亮也成为南宋少有的对金战争的胜利。于是有心抗金的南宋人,往往会以此战自勉。在数十年后,当陆游登临镇江的北固山,感叹往事,依然不忘当年,写下了这样的千古名篇:“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于是瓜洲古渡,就是这样承载着不屈的热血和壮志未酬的心痛;于是在瓜洲古渡的记忆中,除了遗恨,便是“楼船雪夜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这样力不从心的激越了。
说瓜州古渡,便不能不提到一个刚烈的名姬――杜十娘,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刚烈名姬的名声盖过了这些盛唐大宋的诗篇。她的故事出自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三十二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说的是万历二十年的事,杜十娘是京城名姬,其名媺,排行第十,故人称为杜十娘,因厌倦风尘,决意从良,自从遇见南京贵公子李甲后,便郎情妾意,要求跳出火坑,从李甲为妻。她以全副的身心、智慧和自己的钱财赎出身来,随李甲归苏杭。可是李甲薄幸,舟次瓜洲,出于个人利害的考虑,竟将杜十娘卖给了徽商孙富。杜十娘看透李甲,看透世情,盛怒之下在瓜洲古渡怀抱自己积蓄的万金之宝愤然投江自尽。杜十娘在投江之前对李甲说的那段话,不谓不痛快:“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好一句“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果然不让于须眉,只可惜了明珠美玉,竟投于盲人,只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名姬在瓜洲古渡边竟如此付于了流水。她的死不是怯懦轻生,而是宁死不屈的性格的体现。她的悲剧是整个社会悲剧,她以整个生命谴责了纨绔子弟和市侩势力,向那个社会和时代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
今天,我们在这瓜洲古渡边,也只能找到一个纪念杜十娘的亭子,亭子的四周杂草丛生,满目荒芜,在夕阳之下显得芳草萋萋,亭下有一块石碑,上刻“沉箱亭”三个大字,石碑的背面记录着杜十娘在此处怒沉百宝箱的故事。我默默地站在亭前――只是这样默默的站着,在这样站了许久之后,我向江边走去,江边的石阶一直沿伸到江水里,我走上石阶,坐了下来,托着腮,眼前的江水浪平浪软,微风吹过,岸边的杨柳依依轻拂,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往事如烟,似水流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历史、人生之思呀。
在瓜洲古渡的废墟里,我们所看到片瓦碎石应该都蕴藏着历史的痕迹与文明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