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一年中最忙碌的一天是除夕。
在老一辈的心中，除夕占的分量多少重只看那厨房亮着的光和四处人家升起的炊烟也能了解几分。生儿养女一辈子，时光把孩子带向四方。过小年的时候，外婆就掰着指头算呀，儿啊孙啊何时归家。
不在身边，过年回家。
孙子孙女喜欢吃什么菜，儿子女婿喜欢喝什么酒，外婆都知道。鳜鱼是早买来养在水里了，时蔬瓜果也洗净后摆在砧板上。临近过年，菜场去晚了总怕挑不到新鲜的菜，提前备着才好。
风干了的肉在砂锅里伴着干豆角滚着，冒起热气时在高汤上洒下花椒、陈皮、香叶，香味也变得浓郁起来。腌制好的鱼切成段在油锅里炸着，不一会表面就起了金黄的褶。划散八分熟的虾仁，放入炸香的葱段蒜末，又用水淀粉勾芡，绍兴黄酒和香醋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蒸煮过的梅菜扣肉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碗中，酱红油亮，鲜美醇香。年年有余、蒸蒸日上、步步高升……外婆的每道菜都有它的涵义，大约一年中能见到的最好的菜肴都摆上了餐桌。
外婆做菜的时候，从不把厨房的门关上，这样外面一点儿声响她也听得见。切蔬菜的时候她听着门口像是有人敲门，手放下切菜的刀，来不及洗胡乱地在围裙上擦擦便向门口迎去，还没看见孙女便张开了怀抱，眼角的笑意把皱纹都挤到了一旁，孙女的一声“奶奶新年好！”便让她的心都化了。临近年夜饭的时候鞭炮声响，若是错听成敲门声，打开门张望着楼道却是空无一人，她又望望墙上的时钟，嘀咕着都到饭点了怎么还不到。
岁月流逝，老人家几十年都做着一些家常菜，去年不懂事的孙女嚷着饭店里的菜好吃，外婆竟也戴着老花镜学着电视里各种新奇的菜品。今年的饭桌上，多了好些新花样，儿女心疼着外婆一个人张罗这么多菜，外婆却又架起火蒸起了年糕。吃着菜，聊家常，外面是漫天烟花。开店的今年生意怎么样，小辈们期末考试拿回了几个奖状，每个人都在心里祈盼新的一年幸福安康。
一桌家宴是一家团聚，觥筹交错里祝福满声，老人的心愿总是在除夕才实现。而吃完年夜饭后，孩子们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小家。外婆就站在窗口张望着蹦跳着的孙女拉着爸妈手的背影在路灯下渐渐拉长。
又是新一年，然后目送，儿女去四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享一方食。家乡丽水坐落在浙西南，独特的地理环境也使得年三十的家宴别有特色。桌上鸡鸭鱼猪各色山珍呈现出挑逗的颜色，各种蔬菜、山珍也成就了道佳肴。而我独爱那一盘不起眼儿的年糕。
年糕年糕年年“高”，它和豆腐、猪肉一道，是家乡过年的“三宝”。腊月中旬，村民们便开始为制作年糕忙碌了。年糕分为白年糕和碱年糕（黄年糕）两种，碱年糕的比白年糕的制作工序稍微复杂一些。村民们要上山砍回被称作“硬壳”的油料木材，将其烧成灰。把灰放在自制的过滤棕网上，倒上煮沸的热水，所得黄澄澄的液体就是制作碱年糕的关键。紧接着，将这如汤汁般的液体浇在事先蒸好的粳米上，霎时间一颗颗雪白饱满的粳米饭被染成了金色。还在冒着热气的“黄金米饭”被倒入机器搅拌成形。阿姨站在隆隆的机器旁，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长条状的年糕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手起刀落，一段段年糕脱胎而出，长度竟也好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整个做年糕的过程，需要几个人共同完成，在这热火朝天的协作之中，大家动作紧张却也是其乐融融。
白年糕光滑白净，蕴含着粳米的芬芳；碱年糕色泽淡黄，给人带来与众不同的口感。青菜肉丝炒年糕照例是今年年夜饭上的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夹起一片还在冒着热气的，被肉汁浸的饱满的年糕，一口下去，肉汁的清香和粳米的清香在齿间留恋。年糕片儿既紧实又柔软，它没有糯米团子的黏柔，但却比米饭更有筋道。对大人们来说，油腻的肉类食物此时已经失宠，清淡素雅的年糕异军突起，成为了筷子们关顾的对象。而我，吃年糕时总遥想着做年糕的场景，同时又抱着几分虔诚的新年的希望和祝福，年糕味儿仿佛更加香浓了。
年糕物美价廉，是馈赠亲友的佳品。三五段农家做的上好的年糕，对于送者来说，它因珍稀而显得珍贵。对于收者来说，因它口感好味道佳，也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小物件”。母亲至今保持着在大年三十给同幢楼的邻居送年糕的“传统”。今年，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我来做。“叔叔阿姨过年好。这是乡下带来的年糕，很好吃的！”我兴冲冲地面对着平日里偶尔几次照面的邻居说道。虽没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但也感觉莫名的温馨和舒畅。站在门口的叔叔阿姨不断地说着“谢谢，新年快乐！”，满脸笑容，或许，还有满心的惊喜。
童年时家家户户在腊月做年糕的场景令我记忆犹新。虽然现在很少有机会吃到乡下做的年糕，但年糕味儿不变，家乡的人们对生活的美好希冀也不会变吧。